陈晓平：冯子(zi)材怒告吏部书办索贿,张之洞(dong),海南,冯相华

镇南关(guan)、谅山大捷保奖案，由两广总督(du)张之洞(dong)、署(shu)广西巡抚李(li)秉衡联衔上奏。张之洞(dong)是个“懂行情”的官员，他与李(li)秉衡商量，两广官方出一笔(bi)“部费”，摆平吏部书办。一开始，对方索要六(liu)千两。“部吏勒延，专为(wei)索费，若不安装稳妥，必致从刻挑驳，弗成(cheng)摒挡。向来(lai)大保举常(chang)有公筹部费统办，取其较(jiao)省，将士血战立功，至(zhi)今未得实惠(hui)，令人愤叹。闻(wen)部索六(liu)千金，鄙意(yi)拟筹公款四五千，代了此事，东西两省各半……”（《近(jin)代史所藏清(qing)人稿(gao)本抄(chao)本》第(di)二辑第(di)7册第(di)47-48页）张之洞(dong)究竟是京官出生，都城人头很熟，他请第(di)三(san)者从中斡旋，价码最终降到三(san)千两。考虑到广西财政不宽裕，这三(san)千两由广东独力担承。（同上第(di)38册第(di)685页）

昔时负责(ze)抓捕书办的礼部司(si)务厅掌印何(he)刚德，入民国后将其晚清(qing)见(jian)闻(wen)写成(cheng)《春明梦(meng)录》一书。据何(he)刚德所述，礼部书办对付军(jun)功保奖案等，往往抉剔拖延，然后写信到外省“嚇诈取财”，外省官员多(duo)落(luo)入圈套(tao)，花钱(qian)了事。（何(he)刚德：《春明梦(meng)录 客座偶(ou)谈》，山西古籍(ji)出版(ban)社1997年(nian)，第(di)85页）冯子(zi)材状告吏部书办，因海南“剿匪”保奖案而起。冯子(zi)材大怒，是由于他这次(ci)重点保奖儿子(zi)冯相华，结果落(luo)空。平静天国运(yun)动爆发后，文员领兵成(cheng)为(wei)广泛(fan)现象(xiang)，冯相华是带兵将领，职衔却是文职系列的“同知”。冯子(zi)材的如意(yi)算盘，是将儿子(zi)冯相华从“同知”保升知府。属于“佐贰官”的同知、通判，满街都是，如《杜(du)凤治日记》所说“同、通不值钱(qian)”，知府则是正(zheng)印官，职位大为(wei)不同。笔(bi)者猜测，吏部书办写信索贿，其中有一封(feng)信落(luo)到冯相华手里。

海南“剿匪”保奖案正(zheng)在(zai)中法战争结束后，冯子(zi)材以“广东钦廉边务督(du)办”的头衔，驻(zhu)扎钦州。不久，海南发生所谓(wei)“客匪”“黎匪”动乱，冯子(zi)材主动请缨，领导(dao)军(jun)队(dui)到海南“剿匪”。海南的动乱说来(lai)话长，这次(ci)事件主要是客家人与黎族之间的辩论(lun)，互相仇杀(sha)。海南客家人本来(lai)居住正(zheng)在(zai)广州府、肇庆府等地，咸熟年(nian)间发生“土(tu)客大械斗”，广东官府办理善后，将客家人迁(qian)到海南、粤(yue)西，希望将仇杀(sha)两边隔开，杜(du)绝械斗的泉(quan)源。但是，“土(tu)客械斗”素质上是资源抢夺，客家人迁(qian)徙到海南，又与本地土(tu)著发生新的辩论(lun)。尽管客家人正(zheng)在(zai)海南人数不占劣势，几十年(nian)械斗积累(lei)的经验，让(rang)他们的军(jun)事构造本领强劲，仍对黎族人形成(cheng)“碾压”之势。

冯子(zi)材率兵入琼，先是用兵力压服“客匪”，继(ji)而又向张之洞(dong)建议，按照海瑞昔时的假想，正(zheng)在(zai)黎区(qu)开通“十字大路”，改善黎区(qu)与外界的交通。黎族人并不睬解(jie)冯子(zi)材的政策，不断给(gei)冯军(jun)制造妨碍(ai)，乃至(zhi)武力抵挡，冯子(zi)材不得已，动用武力打击一些“黎匪”头目。张之洞(dong)用冯子(zi)材军(jun)队(dui)平定海南动乱，增设“抚黎局”、市场等机构，未能事先向黎族做(zuo)好政策宣传(chuan)，结果十分有限。正(zheng)在(zai)攻破(po)最后一个“黎匪”巢穴后，张之洞(dong)宣布“全琼消除”，接下(xia)来(lai)冯子(zi)材按例向朝廷奏请保奖手下(xia)出力员弁(bian)。

钦州冯子(zi)材旧居大门

张之洞(dong)大吃一惊

1889年(nian)3月14日，两广总督(du)张之洞(dong)收到北京电(dian)报局传(chuan)来(lai)的“阁抄(chao)”，大吃一惊：冯子(zi)材向朝廷奏参吏部书吏“沈锡璋”索贿。据光绪十五年(nian)《上谕档》，张之洞(dong)看到的“阁抄(chao)”大概如下(xia)：

光绪十五年(nian)七月送上谕，冯子(zi)材奏，特参吏部书办肆(si)意(yi)索贿颠倒保案事，请将议驳之员仍照原(yuan)保给(gei)奖暨声明伊子(zi)上次(ci)保案应否照准各折片，当(dang)谕令吏部将书吏沈锡璋密拿，并查明保案各节。兹据该部覆奏，调查书吏卯册并没有沈璋之名，即按原(yuan)奏住址名号将沈锡璋即沈梅卿，并冒充沈梅卿之樊子(zi)清(qing)一名、工人张升一名拿获，著交刑部严(yan)讯确情，据实覆奏。冯子(zi)材所称(cheng)吏部核奖歧异各情，经部将原(yuan)案逐一查明，均系按照定例章程离别准驳，并没有颠倒情弊，着毋庸置议。至(zhi)剿办琼州黎匪出力各员，据张之洞(dong)查照部议，复加核减，并删去三(san)员，经该部议复奏准。冯子(zi)材辄(zhe)将首(shou)次(ci)原(yuan)请奖叙(xu)开单(dan)恳请照准，伊子(zi)冯相华等前奖同知、花翎，系光绪六(liu)年(nian)特旨允准之案，兹复奏请应否照准，殊(shu)属糊涂冒昧(mei)。冯子(zi)材著交部议处。钦此。（《光绪朝上谕档》第(di)15册第(di)92页）

此时，冯子(zi)材仍以“广东钦廉边务督(du)办”身(shen)份住正(zheng)在(zai)钦州，虽(sui)已升授云南提督(du)，并未到任。张之洞(dong)发电(dian)报给(gei)钦州知州李(li)受彤，责(ze)问李(li)“既不劝阻，亦不电(dian)禀本部堂，竟致冯无端自干严(yan)谕，殊(shu)弗成(cheng)解(jie)”。其实李(li)受彤并不知情。老将军(jun)一怒之下(xia)，利用“督(du)办”“提督(du)”专折奏事的权力，直接呈(cheng)递奏折，肯定瞒着李(li)受彤。

李(li)受彤塑像(xiang)

慈禧看到奏折，怒弗成(cheng)遏，连忙 下(xia)令抓捕这个姓沈的吏部书办。京官深知，部书向将领、处所官写信索贿，不会用真名，要尽快抓到罪(zui)犯，颇费思考。沈锡璋，何(he)刚德《春明梦(meng)录》误(wu)记为(wei)“沈锡晋”，此人的真名是“沈梅卿”。

何(he)刚德迅速拿获书办

吏部尚书徐桐、侍郎许应骙接到“廷寄”已是傍晚时分。福建人何(he)刚德时任吏部司(si)务厅掌印，专门经管书办吏员。两堂官找来(lai)何(he)刚德，查问之下(xia)，得知并没有“沈锡璋”其人，但正(zheng)在(zai)索贿的书信里面，留下(xia)了实在(zai)地址“炭儿胡同”。何(he)刚德心想，有地址就可以拿到人。他让(rang)炭儿胡同所正(zheng)在(zai)的坊官（相当(dang)于“派出所所长”）帮助抓人，对方极力推托，何(he)氏大怒说：坊官哪有不熟悉部吏的？这是廷寄交拿要犯，你敢抗旨吗？坊官惊骇，答道：炭儿胡问有两个人姓沈，不知道哪个是部吏。何(he)知道坊官想耍赖，怒斥之：你既然知道有两个姓沈，哪个是部吏怎么会不知道？你自己掂(dian)量，如果罪(zui)犯逃脱，惟你是问。临行，又叫住坊官说：“此钦犯也，须带一稳婆往，若本人脱逃，可带其家族来(lai)。”“稳婆”即接生婆，可收支内室内室。坊官带人搜查，沈梅卿藏正(zheng)在(zai)内室。稳婆冲进去，从床底(di)下(xia)把他拖了出来(lai)。第(di)二天吏部堂官覆奏，慈禧大悦。何(he)刚德对自己拿人迅速感(gan)触(chu)十分得意(yi)。前数日户部有类似交办案件，户部侍郎封(feng)住大门进收支，派人入署(shu)搜捕，终以“不得主名”，罪(zui)犯逃脱。当(dang)时京师哄传(chuan)“户部堂官不如吏部司(si)官”。（《春明梦(meng)录 客座偶(ou)谈》第(di)86-87页）何(he)刚德熟悉部务，知道索贿者不会留下(xia)实在(zai)名字，唯有从地址入手才(cai)是正(zheng)确方法，因而能迅速抓到沈梅卿。

结局

冯子(zi)材“交部议处”的结果，是“降二级”“准予抵销”，也即降级处罚能够用新功填补，现实并没有太大损失，只是面子(zi)欠好看。4月8日，张之洞(dong)打电(dian)报给(gei)冯子(zi)材：“琼案经公顶奏，彰(zhang)明公道，佩甚。处罚降二级奉旨准抵，具征恩眷。部书议徒，鬼蜮辈亦知敛迹矣。闻(wen)尚欲续奏，万万弗成(cheng)，太涉(she)烦渎，且似负气。此案业(ye)经敝处核减覆准，万不能再改从优。不惟无益，此后彙(hui)案具奏，亦多(duo)窒碍(ai)。幸采刍言，切祷。”（《近(jin)代史所藏清(qing)代名人稿(gao)本抄(chao)本》第(di)二辑第(di)27册第(di)629页）冯子(zi)材不能不听从顶头上司(si)张之洞(dong)的意(yi)见(jian)。第(di)二天，冯子(zi)材回电(dian)，允许不再顶奏：“琼案欠公，难对出力员弁(bian)，本拟奉批折后续奏。兹蒙皇恩极重繁(fan)重，荷公垂照关(guan)切，当(dang)遵(zun)公示，不再奏矣。谢谢。”（《清(qing)代稿(gao)钞本三(san)编》第(di)139册第(di)35页）张之洞(dong)派到冯子(zi)材萃军(jun)的营务处总办刘保林(lin)接着来(lai)电(dian)，证实冯子(zi)材听从劝阻，“不再顶奏矣。”

吏部书办沈梅卿被(bei)判“枷(jia)号两个月，流放二千里”。正(zheng)在(zai)服刑的前两个月，他天天都戴着枷(jia)锁，站(zhan)正(zheng)在(zai)吏部大门口示众(zhong)。（1889年(nian)9月11日《申报》）沈梅卿正(zheng)在(zai)今日看来(lai)罪(zui)有应得，但当(dang)日官场大概以为(wei)他运(yun)气欠好，碰上了性情火(huo)暴、爱较(jiao)真的冯子(zi)材。